峯大——心声（上）
遮住我的双眼
我依然能看见你
捂住我的双耳
我依然能听见你
没有了双脚
我依然能走向你
没有了嘴巴
我依然能呼唤你
折断了我的手臂
我依然能用我的心代替双手拥抱你的影子
摘去我的心脏
我的大脑依然在跳动
即使我的大脑被烧毁
我依然能用全身的血液托浮起你
赖内.马利亚.里尔克——《心声》
作为名副其实的东城会六代目——堂岛大吾，从头衔上就明白他本人恐怕与文学、音乐无缘。只是，在他宽敞整洁的办公室里，有枪、有书、有咖啡机、还有一台木质收音机。偶尔敲门进去，能听见收音机正播放着电台精选的乐曲，而西装革履的男人正啜饮咖啡，胸口驳领的代徽泛着温润的光泽。身为前辈的真岛吾朗曾对堂岛大吾的安逸作态留下不过不失的评价，“大吾小弟可以去转行当作家，写几本畅销书靠笔吃饭。”在众人“哦”了一声后，坐在身旁的堂岛大吾轻轻咳嗽了几声，就此草率地圆场。至于堂岛大吾被峯義孝冠以“文学青年”的称号,这则是后话。
某次送醉醺醺的堂岛大吾回宅邸时一个称不上意外的小发现。在昏暗的房间里，峯義孝睃见那一整橱摆放齐整的文学名著，隔着光洁如新的橱窗，不动声色地注视着这位不速之客。而同样将视线落在他身上的，还有一台摆木质收音机。男人深褐色的双眸飞速地辗转在房间里的每一隅，一切都新鲜到令他措手不及。但在另一方面，峯義孝又不禁为自己的窥视欲感到蒙羞。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会对旁人的房间兴趣浓厚，即便是曾和他同床共枕的女人，曾与他的过往有着千丝万缕的物件，峯義孝都没有将兴致将它们留存在心田。以至于空空荡荡的心脏，会被那么一丁点重量的好奇挤压到难以呼吸。
当峯義孝倏地忆起要将堂岛大吾那件浅灰色的睡袍放在浴室门口的衣篓时，酒醒了一半的堂岛大吾正好裹着浴巾出来，头发柔软而湿润，有水珠从他的发梢滴落，顺着肌肉轮廓成股流淌。站在水汽氤氲中的堂岛大吾用半醉的眼神投向他，呐呐地问峯義孝要不要留下过夜。如磨砂纸般喑哑低沉的声音，让峯義孝闪过极为隐晦的念头：或许我能拥有和大吾先生间更深的羁绊。霎时间，沁出的汗与渴望的心跳声沉入泛黄的夜色中，他上前一步伫立在堂岛大吾面前，领受着堂岛大吾酒酣耳热的调侃，笑自己不会喝酒，脸上的晕红就是最好的证明。然而堂岛大吾并不知道，那透红的皮肤并不是因为酒精刺激血管扩张的缘故。
或许是一切微醺刚好，当晨曦洒落在峯義孝疲倦的面庞上，男人恍恍惚惚地以为自己还留在堂岛大吾的家过夜的时候，那除了床和衣柜就空无一物的房间狠狠地掴了他一巴掌。哦，原来这是梦啊。
不，所有的一切，就是一场梦。
于是，在很长一段时间里，峯義孝会苦恼与堂岛大吾之间过长的独处，他低眸沉思的模样总会和那晚迷醉的面庞重合。在男人用低沉而温润的声音，述说着关于过去、现在和将来，峯義孝的心始终停留在现在，停留在两人能清晰地听见彼此呼吸声的片刻。他屏息凝视，像默片里的演员一样念读无声的台词。可没有提词器、没有剧本，浮现在他脑际的话语很快就支离破碎。“抱歉，是不是太严肃了？”看着峯義孝意外严肃的面孔，堂岛大吾干笑了几声，用指腹点了下男人眉宇间的紧蹙。那动作如此自然，以至于峯義孝来不及收敛他流露诧异，像个傻子似地愣了下，而后脑袋摇得像拨浪鼓。堂岛大吾笑得更欢了，爽朗的笑声在房间漾起涟漪。
不久后，木质的收音机流淌出轻快活泼的音符，和鼓起飘窗的风一样越过房间，越过彼此交织的视线。正当峯義孝打算开口说些什么的时候，堂岛大吾的声音落了下来。“一个人的时候，不妨听会收音机，这样心情会好很多。”
“为什么呢？”
“收音机这种东西呢，只要调节不同的频道，就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倾听来自世界各地的声音。”话音落下后，峯義孝迎上了堂岛大吾温和的笑容，“所以，收音机是连接世界的宝物。”
峯義孝眨了眨眼睛，对堂岛大吾浪漫而不切实际的说法不置可否。他看着男人如湖泊般深邃的眼眸，想起自己大部分的过去被掩埋在苦楚、不幸、猜忌、背叛中，峯義孝忽地有些后悔：如果自己床头放台收音机说不定会让自己感觉舒服些。几秒后他更正了自己的想法，如果能早点遇到堂岛大吾就好了。
“现在呢，大吾先生还需要听收音机吗？”峯義孝从沉浸的回忆之海将自己捞起。
“偶尔吧。”堂岛大吾诚实地回答，“比起你来东城会之前好多了。”
峯義孝又一次转头望向收音机，觉得自己和堂岛大吾共处的时间像梦境又像回忆。他难以想象这些感性的对白会触动自己那颗只懂得吐出尖酸刻薄的厌世宣言的大脑。峯義孝深吸了一口气，好让难以为继的身体能够接受足够多的善意。或许是和堂岛大吾之间过于融洽的气氛让峯義孝无法拿捏彼此微妙的距离感，身穿深紫色暗纹西装的男人露出久违的笑容，回应上司的感慨：“那么，我想以后多陪陪大吾先生了。毕竟一个人听收音机过日子，未免也显得太寂寞了。”
当然，在峯義孝说完这句并不高明的告白后，男人并没有为自己不经意透露的真实想法而捶胸顿足。毕竟，在堂岛大吾面前，他至少不用再为真实的自己而遮遮掩掩。而在堂岛大吾的眼中，峯義孝再次看到了更加明亮的日子。那光明而温暖的岁月如此迷人，以至于峯義孝相信，只要陪伴在堂岛大吾身边，那么他努力做的事情定然会让他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TBC