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昔寤

土方岁三是如此深情，每一次呼唤都化作身体的重量，紧紧贴在堂岛大吾的皮肤上，压得他喘不过气来。在低沉的吼声之后，一直忍而不发的土方岁三，用手将那星星点点，飞溅在堂岛大吾的后腰上。

眼角的余光中，堂岛大吾瞥见了男人深情的凝眸。但那眼神对堂岛大吾来说是如此耀眼，心虚的他只能将脸埋进被褥里，嗫嚅地说今天就到这里吧。

听到这里，土方岁三方才心满意足，像一座倒塌的山丘匍匐在堂岛大吾的后背。汗湿的散发盖住了他筋疲力尽的脸，栗色的发梢温柔地贴在他血脉贲张的脖颈上。不一会儿，堂岛大吾听到土方岁三浅浅的鼾声后，轻轻为年轻的武士拂去额上的汗珠。

明明我们本无缘分，是我硬要将彼此命运相连……

越是细想，对峯義孝的愧疚之心就越是深入。当凉薄的夜色渐渐融入天穹，堂岛大吾失魂落魄地离开了屯所。这一晚，他彻夜无眠。

骑着马的堂岛大吾，朝二条城的方向缓缓踱去。身旁络绎不绝的行人为他高雅华贵的穿着纷纷侧目，男人却觉得自己在众人面前，像是被无数道怜悯的目光洞穿真实想法一般，心脏狂跳不止。才走到一半，堂岛大吾就觉得头晕目眩，两眼昏花，春日里的空气和阳光中，四处弥漫着铁锈的味道。

“好难受，是低血压吗？得赶紧吃点东西……”堂岛大吾拉住缰绳，艰难地从马背上下来，晨曦温柔的阳光不知何时变得灼眼刺目。刚双脚落地，他的额头就已蒙上细汗，视线像江面的小舟悠悠地晃动着，好一会儿才停止了幻觉。

不过，一看到氤氲的店肆，吆喝的小贩与熙熙攘攘的京都百姓，街头巷尾的市井烟火让堂岛大吾的心情舒坦了许多。牵着马凑近一瞧，既有淋满味增酱的田乐豆腐，也有镬气腾腾的纳豆盖饭、可口的梅子饭团等品类繁多的庶民美食，散发着食物诱人的香气。

虽说眼睛喂饱了，可空空如也的胃袋依旧不争气地抗议起来。堂岛大吾从钱袋里随便翻找出几枚通宝，向老板招呼道：“不好意思，请给我一份饭团和味增汤——”

就在此时，不知是谁拍了拍堂岛大吾的肩膀。男人急忙转过头来询问，跟在他身后的人们却面面相觑、窃窃私语。

“请问刚刚有谁在拍我肩膀吗？”堂岛大吾嘟哝着，隐约听到了人群中轻轻的笑声。接着，老板满脸歉意地向堂岛大吾欠身道，“这位大人，不好意思，小店找不开您的钱呢。”

“诶？”堂岛大吾皱了皱眉头，“明明已经是最小面值的货币了啊……”

“因为兄台你拿的是纯金的通宝啊。”

一位将散发扎成发髻的年轻武士，满脸笑容地站在堂岛大吾旁边，努了努嘴说道。

堂岛大吾以微笑表示感谢，赶忙将金灿灿的钱币换作铜币，笑盈盈的老板赶忙钻进店里为堂岛大吾捎来美味。不一会儿，用荷叶与竹篾捆扎好的美食呈现在堂岛大吾面前，零零散散地铜币也用红绳串好，一并交付过来。

这时，站在一旁看戏的武士凑了上来，用手肘戳了戳堂岛大吾的胳膊。

“呐呐，你买了什么？”

“哦，让武士大人见笑了，我只是买些果腹的饭团罢了。”

看着眼前的男人如此温文尔雅、彬彬有礼，年轻的武士忍俊不禁地笑道：“天啊，你也太可爱了吧，一桥哥。”

当被世人敬仰又忌惮的名字从毫不相干的陌生人口中传出，堂岛大吾惊愕地朝对方上下打量，仿佛为了寻找他的话外之意。但显而易见，对方说出这些话完全是脱口而出，兴致索然罢了。

不过，当堂岛大吾被喊到“一桥”的名讳时，原本事不关己的人们，顿时议论纷纷。“什么，这位大人是‘一桥’家的家臣吗？”“难道是‘一桥庆喜公’吗？不可能吧？”“等等，水户藩的人怎么会出现在京都？”

听到这些，堂岛大吾脸唰地变白了。他连马都没牵，就在众目睽睽下急匆匆地将年轻武士拽进远处的窄巷里。

“你弄疼我了啦，一桥哥！”年轻武士甩开堂岛大吾的手抱怨道。

“你到底是谁？”堂岛大吾以一种异样的急切表情大声说道，“明明认识我的人都在二条城，可我从来没见过你！”

“这个问题应该是我提出才对。”年轻武士捋了捋垂落的鬓发，将头发盘在食指上缠绕。“照理来说，你应该是一桥庆喜，可又好像是我猜错了。”

堂岛大吾顿时脸上直冒汗水。他焦虑地注视着眼前的男人，努力思索脑海中任何关于男人的蛛丝马迹。而眼前的男人似乎思索着什么，挠了挠下巴说道，“对了，都没有自我介绍呢。我叫菊千代，你也可以叫我德川家茂。”

名为德川家茂的男人向堂岛大吾瞥了一眼，在目光交错的刹那，堂岛大吾踉踉跄跄地倚在墙上，脸色煞白地翕动嘴唇。

“德川……家茂……第十四代征夷大将军……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浑身直打颤堂岛大吾脑袋里一片空白。

路上撞见幕府大将军德川家茂没顶礼膜拜、屈膝跪地已是罪不可赦，被发觉自己私自出城，还非一桥庆喜本人，区区禁里守卫总督的职位在幕府时代的最高实权的统治者面前无疑是蜉蝣撼树。

如果可以，堂岛大吾很想立刻昏厥过去，让灵魂穿越回现代溜之大吉。就算他明白君臣有别，可他毕竟不是真正的一桥庆喜，以他人的仕途为赌注去掺和幕府纷杂的政事，一招不慎就会落下千古罪人的恶名。

更重要的是，他很有可能再也见不到能呼唤他‘大吾先生’的土方岁三了。想到这里，堂岛大吾便心如刀割。

“你叫什么名字？”德川家茂问道，“我想要听你的真名。”

堂岛大吾沉默片刻后，最终一声不吭地服从了。

“我叫堂岛大吾，在外面用‘兴山麻吕’来自称……”

“一桥哥好没创意哦，随便拿自己的幼名与名号凑数，没被人发现也真是运气太好。”德川家茂耸耸肩叹道，“对了，你还没吃早饭吧？不如先尝尝我特制的‘可乐饼’怎么样？”

然而堂岛大吾此刻已心乱如麻、魂不守舍。他惊慌失措的眼睛不断避开德川家茂投向他的目光，漫无目的地环顾四周。他的样子，就像一头被野兽逼到绝境的兔子，任由宰割。

“吃嘛，我又没怪你。”德川家茂将可乐饼往堂岛大吾怀中推了推。

也许是精神错乱的缘故，堂岛大吾一字一顿地颤声道：“可乐饼……明明不该出现在这个……时代啊。”

“是哦，毕竟明治末期的庶民美食嘛。”德川家茂满不在乎地说道，“如果早点发明的话，我和和宫亲子内亲王就有口福了。”

“不！不！不是这个问题！”堂岛大吾紧握双拳大声说道，“您怎么会知道‘明治维新’呢！那已经是日本近代的历史了！”

“就像你不是这个时代的人一样，我也不必非得被这个时代的命运所左右啊。”德川家茂做出若有所思的样子，轻描淡写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