南国昔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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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欢如梦录(26)

既不身为萨摩藩兵,也非长州藩的势力,身为五千官军教头之一的春日一番,从京都祗园里的茶屋杂役,到被五万石的外样大名荒川家收为家臣,十六年的春秋风雨,不过弹指一挥间。

而他被家主荒川真澄叫去替代少主讨伐水户城的德川庆喜,也在转念之间。

是日春和景明,又是被少主叫去跑腿的春日一番,还没整好盘缠往屋敷走,就被荒川真澄唤入座敷。

春日一番前脚刚踏入门槛,闷闷不乐的少主荒川真斗便睃了他一眼,满脸写着不悦。眼前,家主正持起中宝扇,若有所有地扇着风,朝家臣说道:

“今天有一事,还得多多请教拜托春之助。”

“诶?问我?”春日一番困惑地搔搔后脑勺。他不过是一个五大三粗之人,家主和少主平日里谈论的和歌辞赋还有家国大事,他总是抱着半求知半听戏的态度,坐在一旁呵呵赔笑。今个觐见家主,还被家主不耻下问,让春日一番有点摸不着头脑。

“请问,不入虎穴,也得虎子,要怎么才能做到?”

座敷里坐立难安的春日一番,留给众人的是一阵尴尬的沉默。荒川真澄上下打量着春日一番那道只剩下骨碌碌转就没有其他暗示的眼睛,有意无意地盯在武士蓬松的头发上。

一瞬间,他曾幻想春日一番能灵光乍现,而不是又让稍稍活跃的空气在再度停滞下来。

“主公,实在是不好意思,除非你得把老虎打死了,或是趁让老虎衔出小老虎,才行啊。”

春日一番刚说完,坐在障子门旁边的荒川真斗便扑哧一声大笑起来。

“阿一,你也太可笑了。”

不愿再追问下去的荒木真澄咳嗽了几声,清了清嗓子道:

“一番,我一直将你视若己出,虽说真斗性情顽劣了些,但也依然与你情同手足。可以说,你也是我引以为豪的儿子。如今,官军旗开得胜,明明有十足把握拿下水户,却命我等攻城掠地,强取豪夺。他们的目的只有一个,攻破城门,杀死庆喜公包庇的乱臣贼子。如有反抗,格杀勿论,但是......”

春日一番睁大眼睛,望着荒木真澄欲言又止的面庞,喃喃道:"但是?”

“这不是在杀人、是在诛心。不管日后由谁掌管江山社稷,世人都会认为,一个蒙受恩泽的家臣在官军面前乞怜摇尾、谋杀主君,哪能是切腹自尽能一笔勾销的。所以啊一番,此次与你共谋对策,是为了让身为荒川氏族门客的你能以支援官军的名义,前去讲和。”

在荒川真澄冗长的话语里,春日一番似懂非懂地点点头,抓住了几个关键词。“庆喜公在包庇乱党、水户城、讲和”,其他险象环生的细节,他有些明白,又有些不明白,乱糟糟的卷发摇摇晃晃。

原本还在一旁哈哈大笑的荒川真斗,扬起的嘴角凝固在了脸上。

“父亲大人,一番是个榆木脑袋,纵有本事独自闯进水户城,如何取下土方岁三的首级?就算取下了,庆喜公肯放走谋杀他家臣的凶手离开吗?官军想坐收渔翁之利,就让他去收好了。什么清誉名利?什么恩不恩泽?成王败寇,古来有之,嗟我何言!”

平日里,荒川真斗对于春日一番的态度就好像对待从小养到大的猎犬,心情不好就挥挥拳头吓唬几下。但真要叫春日一番出城厮杀,他绝不愿意。

“所以我说,要让一番去讲和。”

面对盛气凌人的少主,心知肚明的荒川真澄说着,摆了摆手。“讲和,可以是庆喜公交出土方岁三,任由官军处置......"

“不可能!哪有这等好事!”荒川真斗压抑着满心的不悦解释道:“好不容易逃进城池,却又白白叫臣下送死,这不等于自取其辱么......”

“也许还有让庆喜公亲自处决土方岁三,不用攻城、不必流血,而皆大欢喜的结局呢?”荒川真澄思忖道,“死在自己主公手上,也比曝尸荒野来得体面吧?”

春日一番在一旁耐心地听着,若有所思地点点头。不过,荒川真斗显然对自己父亲的议案抱有迟疑态度,连连摇头。

“让一番劝下庆喜公?简直是天方夜谭!”荒川真斗抢白道,他怎么也想象不出一脸茫然的春日一番会成就无数尊王攘夷的义士做梦都在咬牙切齿的事情。

“主公!”春日一番的脸上并未露出一点轻松的表情,但那庄重的仪态,说明这位武士已将主公的一席话奉为最神圣的旨意。“打自我从京都祗园被您捡来,您就像父亲一样无微不至地关心我、照顾我。今天您说的话,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男人抬起头来,目光如炬。“因为我终于有机会报答您与少主的恩情,我实在是感激不尽。”

“喂,阿一,你可要想好了再说啊。”习惯叫春日一番幼名的荒川真斗,并没有因春日一番的话而感到如释重负。他很清楚,他的父亲为了顾全荒川家氏,让一个不相干的养子去接手这块烫手的山芋,或是说去送死。

见春日一番起身就要走,荒川真斗的脑海里掀起轩然大波,他仿佛身临其境,穿越到万里之外的水户城门口,看着春日一番领着官军不明不白地和水户藩兵厮杀得头破血流的样子,不由得一阵心悸。他刚想拦住春日一番,还是晚了一步,这个木头人早就一声不吭地就往门槛外走远了。

“父亲,您在开玩笑吗,让春日一番做我们都做不到的事情?”

“真斗,不要小看一番。”荒川真澄微微一笑,说道。

荒川真斗直摇头,无可奈何地望向父亲平静的身影,长叹了一口气。

 

夜晚,在春日一番整理行囊,将与他形象毫不相称的官军军服往身上套的时候,荒川真斗悄悄绕到屋内,叫住了他。

“喂,阿一,你真的去吗?”

春日一番一声不响,继续埋头整理行囊。

“不要无视我啊,阿一,你说话啊!”荒川真斗向来性情乖戾,加上年幼时重疾缠身,整个人阴阴郁郁。可没等他电闪雷鸣般的发作,春日一番就转过身来,郑重地说道:“可是,如果少主执意要去,主公不就更难过了吗?而且我还没见过征夷大将军呢,想多见见世面哩!”

荒川真斗凝视着春日一番那毫无动摇的目光,又想到那群所谓正派人士的官军,简直为他们感到汗颜。

年轻的少主苦闷地哼了声,神色阴郁地说道,“要是庆喜公不肯交出土方岁三,你就率官军围城,等弹尽粮绝,他们自然就会举白旗投降。要是庆喜公与你交手,万万不可伤他性命,只能以此要挟他交出那个叫土方岁三的男人。主公被擒拿,做臣子的是不可能坐以待毙的。”

“我知道了,少主。”春日一番倏地抬起头,举起铜镜问道,“你瞧,我这身帅不帅?我可是第一次穿上官军的行头呢!”

“诶,也不知道行不行......"荒川真斗愣了下,暗忖道。

 

执意要一同前去的荒川真斗,最终还是未能陪在春日一番身旁,然而这并没有改变春日一番接下来要面对的问题。

水户城外,已经驻守多日的官军,完全将水户藩地视作游历好山好水好风光的世外桃源,生篝火野炊的、垂钓游泳的、烧柴做饭的、寻花问柳的,一见春日一番到来,所有人都像是看到救星般纷纷拥了过去。

若非接到“要庆喜公交出土方岁三”的命令,面前其乐融融的场景,反倒让春日一番蒙在鼓里。几个曾有幸见到德川庆喜的士兵,晚上便围聚在一起讨论当时只差几步,他们步枪里的火药就会射中马背上的土方岁三,那个传说中的“鬼之副长”就会在马上摇摇欲坠,接着身体和石板发出沉闷的响声,结束波澜壮阔的一声。说这话的时候,每个人啖着肉、啜着酒,眼里闪着猎人般贪婪的光。

在他们心中,土方岁三是一匹花色罕见的麋鹿,不管是斩下他的头、割了他的皮,分食他的骨肉,夺走他的爱刀,都令人血脉泵张。但唯一难办的是麋鹿跑进了滴水不漏的水户城,水户城住着幕府最后一位将军德川庆喜。他们拿德川庆喜一点法子也没有。

和少主一起长大,耳闻目染新选组以诚待诚,谓之仁。如若连仁之心都舍弃,那么枉费为人,空有一副皮囊的败类而已。春日一番看着官兵的豪言壮语,只觉得世道荒谬,便没有再听下去的必要。

夜深了,他在篝火旁望向水户城上时不时闪烁寒光的橹,十有八九是庆喜公的侍从正拿着火枪,将黑洞洞的枪口指向睡梦中的官兵。

果然很难办。

春日一番皱起眉头,不由想起了少主告诉他的策略。既然没办法让德川庆喜交出土方岁三,那至少也要逼他出城,给一个交代吧?

然而,当林中鸟雀嘲哳,微薄的晨曦淌在春日一番的面庞上时,一阵震耳欲聋的炮声打破了久违的宁静。

春日一番睡眼朦胧地朝水户城望去,几架漆黑的铁炮正袅娜起点点白烟。狭小的城门上,被铁炮炸开的木头残骸飞溅到各处,城墙上晕开乌黑的灰烬。城橹上的藩兵风声鹤唳,用方言呼喊着奔来跑去。

“不,不应该是这样,这和少主说的不对啊。”春日一番心刚想冲到铁炮旁拽住藩兵往后拉,迎面而来的子弹打在石板上,又摇曳着霹雳的火光弹开。藩兵大叫了一声,趔趄地向后退去。春日一番本想也跟着撤退,但顷刻间,他止住了脚步。

男人没有一点防备地站在偌大的城门前,大喊道:“庆喜公,我从主公那久仰您的威名,您不是一个昏庸无道的将军,可再如此僵持下去,水户城就会毁于一旦的!拜托您出来城外,我们好好谈一谈吧!”

谁也没想到,春日一番竟然会冒着风险做出这样的事情来。楼顶的士兵怔了怔,随后又陆续朝视死如归的春日一番开枪。男人那犹如鹰一般锐利的眼睛,左右躲闪,一个跟头滚到了旁边的大树后面,不依不饶地继续喊道:“其实,庆喜公!只要你能让我们相信,土方岁三根本没有回水户城,他早就已经死在沙场了,这样的话,谁也不用牺牲、谁也不必再痛苦下去了!”

当然,仅靠春日一番一个人就能让驻守在城池中十日的德川庆喜出城弹劾,绝对是无稽之谈。不过,就在春日一番的大声喊话后没多久,原本还试图反击的士兵停止了射击,望着空荡荡的城墙,春日一番拍了拍脑袋上的枝杈与浆果,缓缓地走出掩体。

是士兵们去向德川庆喜传话了吗?还是说,和情报上的一样,德川幕府在虚晃一枪?总而言之,他叫人把铁炮和加农炮拉了回去,拍了拍膝盖和手肘的尘土。当士兵们朝他面面相觑,无法理解他那捉摸不透的淡定时,此时此刻在春日一番的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如果说德川庆喜真的想要保护土方岁三,那最好的方式就是让他彻底消失在这个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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